前尘
“你的哥哥是雄鹰,你却连小鸡都不如。”
她的声音轻缓曼妙,用的是大晋京中最纯正的雅言,不顾对方能否听懂。
顾桑榆仰头,望向赤金的天际线。
离京那日,天边也是这样美的云。
可惜再也看不到了。
漠南王城的大门有特殊布置,需要四个壮汉才能同时从内部开启,她无能为力。
但她可以最后送晋军一份大礼。
顾桑榆抱膝坐在城头的砖石上,毫不在意身旁就是断肢与污血。
晋军的军旗在风中飘摇,像是一簇燃烧的黑火。
顾桑榆怀念而又满足地笑起来。
“真好啊。”她轻轻念道,自袖中取出一物。
查洛巴看到顾桑榆手中的东西,浑身抖如筛糠,努力想要反抗却连胳膊都无法抬起,只能呜咽着拼命将身体缩成一团。
顾桑榆轻叹着,将手中冰冷锋利的匕首没入查洛巴的胸膛。
悄无声息,一刀毙命。
查洛巴的眼睛死死睁大,棕褐色的瞳仁很快涣散,不过十几息就气息断绝。
白皙精巧的指尖自匕首尾端光彩熠熠的红宝石上拂过,顾桑榆刚要握住匕首拔l出,却想到什么,最终只是释然而笑。
“用不上了。”
那队精兵已经很近。
顾桑榆费力地将查洛巴的尸体托起,以墙面砖石作为支撑,终于将这百二十斤的尸首送上墙头,推下。
不知哪个好运的兵卒能捡到这份儿巨大的功劳?
漠罕部王族的头颅,应该能让他换来百两的赏金,几十亩好田,或者一个可以荫蔽三代的封赏。
笃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。
漠南王城中的马匹早在前几日粮草断绝时就作了守军的口粮,如今城中上下还能拥有马匹之人,唯有漠罕部大将军那牧赤。
顾桑榆回身向城内颔首看去。
城头马上遥相望。
联想到古人诗篇的顾桑榆忍不住轻笑出声,看着马上刚硬威武的那牧赤,忽地有些可惜最后一份软骨散是用在查洛巴那废物身上。
那牧赤没有登城,顾桑榆也没有逃躲。
他们都知道,这毫无意义。
顾桑榆迈步踏上漠南王城的高墙。
她脚上绣鞋精致,虽被污血沾染仍能瞧出金丝彩线绣出的精美花样,鞋尖上颤悠悠一朵绢花的蕊心是大颗圆润的明珠。
香腮似雪的姑娘唇边带笑,在砖石嶙峋的城墙上玉步款款,她走得慢而稳,宛若在京中春日踏青游园的那些日子。
走出十余步,顾桑榆眉眼低垂,望着城墙根下累累尸身。
晋人的,漠南人的,分不出彼此,也寻不到一处空隙。
顾桑榆最后向晋军的旗帜望了一眼,张开双臂,彷如将飞的鸟。
一声幽不可闻的叹息消失在风里。
*
尖利的马鸣声惊动了围驻漠南王城的守军。
守将匆匆赶来,却只看到左将军夏飞凡示意他止步的手势和一匹毛发似雪的良驹。
他张张嘴,欲要将城墙上发生的事情向上峰汇报,又想起他们在这里就足以目睹一切。
就在守将张口结舌的时候,白马上那人唤了一声夏飞凡。
夏飞凡急忙转身,未等上前就听到主帅的声音:“传令吧,半个时辰后全军攻城。”
闻言夏飞凡顿时精神一振,急急牵马就要往驻军中去。
直到刚坐上马背的那一刻,夏飞凡脑海中才意识到什么,有些茫然地想:先前来时,燕帅的声音有哑得这样厉害吗?
还没等夏飞凡想清楚,一抹白影从他身前略过,直奔王城高墙。
“燕帅!”
*
腥咸与腐朽的气息在鼻尖挥之不去,顾桑榆厌恶地皱起眉,抬手试图用帕子稍稍掩去这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但是毫无用处,她甚至连手都没有办法抬起。
顾桑榆看到一张尽是污痕的脸,血渍、烟灰还有斑驳的尘泥让这张脸丝毫看不见原本的模样。
一方精致的绣帕慢慢擦拭着这张脸孔。
顾桑榆抽抽鼻子,一阵馥郁的檀香气味钻进鼻尖,将此前难闻的味道尽数掩盖。
于是顾桑榆终于有心情想些其他事情。
但是似乎总有人伸手搅乱她的思绪,让她刚刚起了头的记忆如同断线的风筝,隐约能够看到,却无法牢牢抓在手里。
顾桑榆想要让那总打搅她的人走开,嘴里却喊不出声音。
反倒是那人,变本加厉地还要同她说话。
顾桑榆无奈,只能凝神去听那不断打扰自己的絮语。
她听到有人不断地道歉。
反反复复重复着几个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