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尘
金乌西坠,流火飞金,天边的霞红得像在滴血。
猎猎风响夹杂着粗糙的砂砾,伴随着血腥与焦骨的气息在每个士兵鼻尖萦绕,城墙下尸身累累,蔓延流淌的血液刚刚凝成深褐,在地面画出崎岖诡异的纹路。
城门残破,任谁都知晓这座城已是强弩之末。
城内城外的人都在等。
等着攻城号角的响起。
等一个已经注定的结局。
城外黑旗红甲的士兵布满伤痕血污的脸上尽是扭曲的兴奋,统帅的激赏音犹在耳——“两日后燕帅大军将至,待到大破漠南生擒贼首,全军论功授爵!”
眼前的百尺高城是漠南王庭的内城,只要攻破这里,就意味着大晋与漠南绵延百代的血火纷争终有结局。
血狼部西退自守又如何?
青戈部死而不僵又如何?
漠南人的鹘粱王死啦!皇帝老子都没了,只要再破了他们的皇城,漠南就算是亡国啦!
底层的士兵握紧手中长枪,死死盯着城门方向,如饿急的贪婪猛兽。
大晋与漠南打了太久,久到每个晋人心里都燃着熊熊的恨。
晋军帅帐之中,身着铠甲的两人持刀相对,紧绷的气氛如随时会崩断的弦。
“夏飞凡,你今日是执意要同我过不去吗!”
厉声喝问者虎目圆睁,面容粗犷,有着军伍之人典型的肃杀之气,眼下含怒质问,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面那人脸上。
夏飞凡俊秀的脸上肌肉紧绷,不肯让开一步:“成正罡,你此前先斩后奏挥兵王庭已是有违燕帅将令,如今燕帅下令围而不攻,你若再想妄动,就先斩了我夏飞凡!”
这般措辞已是分外严重,成正罡狠狠瞪了夏飞凡一会儿,忽然泄气地把刀往地上一丢。
“弄不懂!老子他娘的不懂!”
战靴重重踏在地上的声音令人牙酸,成正罡满心怨怒无处发泄,在原地来回走动:“百年啊,头一回打到漠南王庭,不世之功就在眼前!”
“我军粮草丰足,南蛮强弩之末,可毕全功于一战啊!”
“夏飞凡,你跟了燕帅这么久,你告诉我,他究竟在想些什么!”
被成正罡声声泣血的质问扰动心神,夏飞凡的唇角绷得更紧,他自问若是自己处在成正罡的位置上,恐怕此时也会忍不住想要强兵攻城。
但将令就是将令,更何况,是燕帅的将令。
燕帅从没有错过。
所以夏飞凡只是依旧沉默地挡在成正罡身前。
传令兵的声音来得突兀,帐内两人四目相对,皆是神情肃然。
莫非军前局势有变?
大敌当前两人纵有龌龊也分得清轻重缓急,当即一同向外走去,就在此时又一名传令兵的暗号响起。
是什么军情重要到连发两人?
然而还没等夏飞凡接见那名传令兵,猎猎马蹄之声就打断夏飞凡猜测的思绪,他骇然抬头,在看到那熟悉的雪色骏马时如遭雷击。
“末将参见……”
“闭嘴!夏飞凡,带本帅去漠南王城军前!”金甲红袍的将军高居白马之上,手中长枪的尖头反射出斜阳余晖,仿若流淌着汩汩鲜血。
夏飞凡在燕回那双好似要燃烧起来的眼眸注视下不敢迟疑,当即夺了传令兵的马匹前头带路,徒留成正罡在后面看着那远去的白马浑身僵硬。
“干,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是燕帅教我的,就至于这么急着来罚我?”成正罡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,虎目一横迎上两名站在一起的传令兵,“何事?”
“启禀成将军,下官是来通报燕帅行军进度,但是……”
但是燕帅宝马神骏,撇下大军孤身赶来速度和你差不多呗。
成正罡在心里默默接茬,转向另一名传令兵。
“将军,城内有人登墙,其中一人似是鹘粱王亲弟查洛巴!”
成正罡先是一惊,继而大喜。
死去的鹘粱王没有子嗣,这查洛巴就是漠罕部下任首领,更重要的是,除去此人漠罕部再无成年的继承人。
成正罡兴奋地舔舔嘴唇,“那另一人?”
“不认得,是个红衣女子。”
*
被推到城墙上的年轻男子面色苍白,浑身发抖,他身上是漠南王族的服饰,但再如何华丽的衣袍也掩不去他如丧家之犬的狼狈。
当身后再无退路,后背靠到城墙粗糙的砖石上那一刻,查洛巴终于彻底崩溃。
他大喊一声,嘴唇不断打着哆嗦,眼里竟然被吓得流出两行泪水。
那红衣翩然,身形纤巧的少女步伐轻缓,袅娜生姿,却偏生让这高壮的男子连反抗都提不起勇气。
顾桑榆低头看他,又转身遥遥一望,果然看到一队精兵从漠南王宫朝城墙这边疾行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