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话
第51章第五十一话
李惜愿万未料及与杜如晦重逢是在如此尴尬时刻。她坐在殿外踏跺上等候,殿里李渊与杜如晦君臣奏对,过了两刻时分,他终于踏出门槛,背后宽袖斗篷曳起微风。
瞥他身影于暮光中浮现,李惜愿拍拍屁股起身,慢吞吞挪动步子,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。
“……杜学士。"她斟酌用词,小杜先生再也不能用了。“六娘。”
杜如晦缓缓踱近她,唇如新月,眉目温煦,仿佛二人之间从来无所芥蒂。可李惜愿清楚小杜先生有家室了,他们再也不能并肩行路,无话不谈了。虽未有人教过她,她亦明晰分寸。
她面色一阵犹豫,嘴巴张了张,踟蹰着开口:“杜学士在里面那么久,阿耶与你讲了些甚么?”
杜如晦笑了一笑,猜出女孩忐忑是为何,语调抚慰:“提及六娘不过寥寥数句,其余乃陛下以天策用兵事询问杜某。且陛下对六娘爱护之心心谆谆,再多教询亦是为了六娘。”
李惜愿倏尔松口气,俄而仍是郁闷,试图为自己正名,嗓音高了些:“我不是打架,我是劝架,杜学士是知晓我的,无缘无故我从不会与人交恶。”“是,杜某知晓。"杜如晦道。
他怎会不知呢。
始终避开他瞳目的李惜愿未能发觉,倘她愿意抬头直视他,便能窥出这张淡雅面容中挥之不去的怅然。
李惜愿道:“那杜学士答应我,回去莫与哥哥提起。”“秦王不会责罚小六。”
李惜愿摇摇头:“不是惧怕责罚,我得罪了张尹二姨妃,哥哥知道了定会担心我,不能让哥哥为我忧虑。”
“六娘毋须隐瞒。"杜如晦道。
李惜愿蹙眉困惑。
他视入那双大惑不解而闪烁上下的瞳眸,口吻是一贯的沉笃:“秦王常年在外,而太子齐王久居皇城,张尹二位娘子圣眷深厚,太子齐王借近水楼台之机有意结交二位娘子,长此以往远近厚薄早已分明。六娘自幼与秦王亲善,二位姐子疏远秦王,自然随之疏远六娘,是故结果如何秦王早有预料。”“那若是两位姨妃给哥哥使绊子怎么办?”“秦王自信无碍,亦自信足以保护六娘,六娘宽心,前朝后宫一切风浪,皆在秦王掌握之中。"杜如晦喂她定心丸。李惜愿重重点头:“天下智囊皆在哥哥帐下,我相信你们。”耳畔寂静一顷。
他忽道:"在六娘眼中,恐怕如晦早已不足信任。”“私事为私事,国事是国事,不可混为一谈。”杜如晦足步滞了一瞬,苦笑低首。
终是他坚定不足。
“如晦本质懦夫,令六娘失望。"他喟叹。“我从来没有失望,杜学士何必自寻烦恼。"李惜愿顿住脚,面目陡然严肃,夕阳橘光染遍脆白脸颊,“是我拒绝杜学士在先,杜学士此后决定便与我毫无瓜葛,你本是人中龙凤,优柔寡断可非杜学士该具备的作风。”她未能明白他的话意。杜如晦默然想,她亦不会明白,纵明白也终究无用。“六娘此言褒贬参半,如晦当以此勉励。"他收敛眸中惆念,恢复片刻清明,话音里带了几分玩笑意。
“我所言皆是实话,杜学士璞玉般的人品,并不会因一件小事蒙尘。更何况本就与你无关,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拖累了杜学士,害你举棋不定,失去你惯常的果断。"李惜愿认真道。
“六娘不怪我?"他微抱希冀地望她。
李惜愿诧异:“怪杜学士作何?”
复舒扬眉梢:“我怎会舍得责怪朋友。”
朋友这词说得真诚,他听着却似针尖,猝然戳刺心心口。“六娘一一”
“阿盈。”
杜如晦正欲回言,蓦一道男声遮盖他嗓音,冷冽肃峻。二人循望去,长孙无忌敛袖立于宫门处羊角灯前,晕黄烛光照亮他下颌,勾出清晰骨锋。
他向杜如晦视一眼,互致揖礼,后迈步上前,袍袖略一轻拂,将李惜愿遮入身后阴影。
“烦劳杜学士一路相送。"长孙无忌道,“在下来接公主回府。”杜如晦闻言,目中掠起错综神色,唇齿隐隐翕动,有话倾吐却堵滞胸口,欲言又止。
末了呵笑:“既如此,杜某先告辞了。”
他折身又行一礼,握住仆役牵来的缰绳,掀袍上马。驰至家中,下马入邸,妻子韦氏正侍奉母亲郑氏饮茶。女子行止端秀,青绿茶粉在那双纤纤素手下溶为画卷,白汽微微散去,女子便捧着翠玉荷花纹瓷碗呈予上首婆母。
郑氏抿一口,眉间蕴出赞许笑意,忽听女婢唤道:“郎君来为老夫人请安。”
堂内众人不约而同起身,韦氏迎上前,笑容温婉:“夫君回来了。”郑氏示意韦氏:“你先下去罢。”
韦氏并一众女婢遵令退下,杜如晦欲执壶为郑氏添茶,手尚未出袖,郑氏淡淡睨他一眼,转过面庭,声调若漫不经意:“为何才回?”“回母亲,临下值时蒙圣人召对。”
郑氏瞳珠陡然转向他:“圣人询了你甚么?”“一些军务事项。”
郑氏神态深长,茶水自壶中潺潺淌出,倏道:“这段时日为母小恙,皆是韦氏衣不解带贴身服侍,倒比亲生女儿愈发尽心。"”“儿亦感激在怀。”
“当初若非我做主,还不知新妇愿不愿侍疾。"郑氏意有所指。斟茶的手骤而一顿。
有顷,杜如晦道:“母亲不知其人性情,她并非母亲所想。”郑氏不置可否,偏开首,话音里含了三份讽嘲:“便是知又能如何,我还曾指望你能尚公主,原是我无福与圣人做亲家。”杜如晦无话,郑氏便也不再言语,摆手令他自去。他步回房中,韦氏正端坐褥中缝织衣物,他闭目揉按额际,睁开双眸,对上妻子关切的面容。
“夫君可是头疼?"韦氏道。
杜如晦摇首,却听她言:“妾予夫君视一物。”观她起身,自屉中取出一捆卷轴,打开时,乃一幅韦氏小像。画师笔触细腻,线条灵动,女子娴丽深静的闺秀仪态跃然纸面。“你去寻了她?"杜如晦瞥了画像一瞬,旋即不可思议地抬头。韦氏微颔,坐入他身旁:“妾不过是欲见见传闻中令夫君倾慕多年的公主是何模样,谁料妾甫见了她,便知缘由。”杜如晦缄声不答。
韦氏笑道:“公主盛情款待了妾,妾与她一见如故,并提出为妾作此肖像,妾自然不敢,公主却言她欠夫君一幅画尚未兑现,不若予了妾。夫君,公主所言可为真?”
他刹那怔默一顷。
「公主拒了你的婚书,你不若及早死了这条心。京兆韦氏长女之母是我闺中旧交,其女淑均守则,堪为主母,我已为你聘请媒妁登门提亲,此事半刻也取误不得。」
「如晦无心婚事,母亲莫再逼迫。」
「逼迫?是你逼迫为母在先,为母不得已作出让步,如今倒好,公主已明确拒绝于你,你若再固执己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