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

凉州城中物议沸然。

自从安史之乱后，唐王朝的国运似乎被改写了。

犹记得玉娘还曾回忆起天宝年间万国来朝的繁华景象。太宗李世民虽然已经过世逾百年的时间，但是天可汗的威名在异国远疆仍是赫赫有名，各种慕名而来的异族人来到长安游历学习，俨然把这里当成故土，以身居长安而自傲无比。

谁也不曾想到，不出百年的时间，曾经指挥着王朝铁骑翻越群山，差一点打下大食国的王军，就这样在一次一次内部的战乱中消耗得疲惫不堪。当鱼朝恩代替留守发出他的第一条政令，宣布继续增加凉州城的赋税以供军需和国库的时候，百姓更多感受到的已经不是不公，而是内忧外患，国之将亡的恐惧了。

身为军事重镇，凉州城的百姓是有纳税的自觉的。故而一次一次提高税赋的时候，百姓们还会互相安慰道将士们杀敌不易，自己孩子也有身在战场上的。这钱若是有一分一文用在了将士们身上，让他们穿得暖一点，吃得好一点，也不枉自己安居太平，多出几钱银子了。

然而此次征辟，却是宦官牵头，将城中富户豪强轻松放过，而将这重担全部压在了农民和普通商人的身上。

负责此次征税的，正是督军鱼朝恩到任之时任命的判司刘韶，也是众所周知的凉州买官第一人。

玉娘忧心忡忡地对舒五道：“当日一次拒绝得罪了刘韶，他便做出那等报复你的事情，今时今日他小人得志，又当了判司，难保不会更加难为你了？”

舒五亦低头沉思，自从那日与陆崇见面，两日后便收到了他的礼物和他已出征的消息。舒五正要好奇这礼物是什么，低头打开的瞬间便闻到一阵扑鼻的酒香。

原来是之前她曾赠予过他的一坛樱桃酒酿，原想着他已忘记了，不曾想不仅饮尽，还寄来空坛以讨要更多的酒。

舒五不禁心里轻笑，又猛然想起当日她将酒坛封口之时曾经在油纸的背面写上“荔禾”二字。这二字原是她的本名，但她写上之后便已后悔，好端端地为着答谢人家请吃了饭，却告知了自己的闺名，没得让人猜疑和笑话。

但此后数日陆崇出征，舒五也早已经忘却了此事。不经意看他竟然用新的油纸盖了坛口，而将空的旧坛送回来给她的举动，便知晓陆崇原来什么都了解，只是行色匆匆，仿佛从未好好地聊上一聊。

若他还在...

舒五摇了摇头，若他还在，难不成还要找他帮忙吗？就算找上了，说什么呢？请求他施展权势减免自己卖艺所得收入之赋税，她说不出口，亦觉得没有必要。

好在玉娘虽然发愁，却同她一样，不愿她开口求助，保护自己的尊严亦如保护自己的软肋。

舒五道：“赋税增加，我们却也不是全无收入，只是日子紧巴了点。暂且过着，谅他还敢干出什么违反《唐律疏议》的事情来吗？”

“哎，”玉娘叹气，“时至今日，哪还有什么银两和机会将你们姐妹二人的乐籍赎回呀。”

这件事情是玉娘最大的心事，当初虽是为了活命落了贱籍，可到底是在玉娘的手里她姐妹二人从良家变成了倡优，每每提起，玉娘总是想要找机会把二人的户籍归于良民，也盼望着她们能够堂堂正正地嫁为人妇。

然舒四同舒五一样，对此事看得非常淡薄。当初若无玉娘，只怕她们二人的性命都要丢在荒郊野地了，更遑论籍贯了。玉娘善心，不觉得自己是施恩，反倒处处替她们着想，盼着她们脱藉放良，两姐妹自己倒是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。

其实细想之下，舒五倒也明了玉娘对此的执着，其中怕也不是没有对她自身命运的怜悯吧。

两人说着，舒五已经画了妆，准备前去赴宴了。

不过月余，凉州城已见凄惶之相了。城中做生意的人依然开门迎客，酒家驿馆的旗子还在迎风招展，小商小贩也在街头巷尾地穿行吆喝，但实则买者已寥寥无几了。

凉州是边疆大镇，每家每户人口在县衙那里都有着明确的登记，即便遇上天灾人祸，也断然没有直接逃命的勇气，逃脱户籍被抓回来是死路一条，相比之下，缓缓压下来的沉重徭役说不定还能留自身多活两天。

隆冬的风格外的刺骨，舒五坐在轿子里，也不由得紧紧裹住了自己。远远地她听见街上有哀嚎的声音，是衣衫褴褛的孩童碰翻了大户人家的下人出门采买的饭食，正被家奴沿街驱逐打骂。

舒五待到那狐假虎威的家仆走远，命金慈将随身所带之散碎银两并一些现成的糕点给了那孩童。孩子千恩万谢，舒五却不忍直视。

不多时，便到了今日宴席的主人，诸卫羽林长史范壤的家中。

金慈在角门处同范府小厮回了话，趁着舒五的小轿往里行进的空挡，掀起轿帘的一角，悄悄对舒五道：“今日刘韶也在宴席之中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舒五平静道。

几人穿行着，便来到了宴会厅堂。此时还未开宴，范府丫鬟们正一行袅